校庆演出喧嚣作歇,对民间舞晚会的评价颇高。其中我所关注的是这台晚会呈现出的学院派少数民族民间舞创作上的 “民族形象”问题:汉族编导如何拿捏少数民族舞蹈的人物形象,如何切入新颖的表现题材,是否能逃脱大汉民族偏狭异族人群的范囿,抑或是生成和再造了日新月异的舞蹈文化中的传统基因?
《大地之舞》从动作语汇和题材上讲是由两类作品协力完成的――汉族民间舞和少数民族民间舞。汉族民间舞代表作品有《扇妞》、《凤采牡丹》、《红珊瑚》、《黄山云涌》等;少数民族代表作品有《扇骨》、《掀起你的盖头来》、《和合氤氲》等等。梳理汉族民间舞蹈我们不难看出,原有的传统形象已经饱和,扇妞、牡丹姑娘似乎被胶州秧歌框定在第四届桃李杯比赛的时代,民间舞蹈语汇对新的、具有时代色彩的舞蹈形象呼之欲出。而在为本次晚会新创作的节目中,汉族民间舞大胆的挑战着传统风格语汇的功能和色彩,例如把花鼓灯动作原本程式和确定的功能性动作(凤凰三点头的“看”等等)剥离,使功能性动作写意化,表现黄山云海的波澜和气魄;海洋秧歌不再甘于仅表现狐狸精的媚态,还可以团聚出红珊瑚的烂漫和生命。学院派民间舞完成了将汉族民间舞的动作符号抽象化、意境化的塑型,汉族民间舞动作不仅可以表现一时一地的儿女风情,也可以表现宏大壮美的抽象景致。由此,我们看到了学院派民间舞谋求自身发展的迫切愿望。为了拥有合理且不可取代的生存价值,它既不能像《秘境之旅》一样走民间舞商业化的道路,也不能像《云南映像》那样扎进乡寨与“原生态”零距离靠近,而是利用教学研究上的优势,显示出对动作选择、剥离、编排、重组等舞蹈本体技法上的功力,使学院派民间舞以独特的面貌盘踞于中国民间舞蹈艺术之中。
于是,我们看到社会审美和整体文化的迅速发展削弱了某些旧有的、传统的风格语汇的魅力,作为这些传统动作载体的剧目在舞台上不再具有充分的适应性和灵活性,旧有的功能性动作与现代审美之间已经无法达到供需平衡,这时,舞蹈呼唤另辟蹊径的创造性发展。而民间舞蹈偏偏是要走在继承传统和个性升华的双轨之间,于是,一面愈是大胆创新,另一面愈是要肯定自己仍是走在遵循民间本质的道路上,新的“传统”在这时悄然注入。这种创造的“传统”鲜明的反映在少数民族民间舞的创作中。
《掀起你的盖头来》动作的选择技术性强,情节丰富且安插巧妙,人物角色生动鲜活趣味横生,舞蹈进入高潮时的二次发力更是锦上添花上,给学院派民间舞挣足了面子,而且是为校庆的应景之作,如此短时间高质量让人暗暗拍手。这个节目的编导是地道的汉族民间舞教师,采访中我们知道编导的创作灵感并不源自采风(时间自然也不允许),而大部分师生仍承认它是“尊重了那个民族的文化和体态特征”,原因似乎显而易见,维吾尔族男女的幽默诙谐,泼辣豪放,高傲而献媚,热衷于谈情说爱的特征被这个节目把握的准确细致。其他朝鲜族、藏族群舞也仍是在舞蹈动作上下功夫,而在人物形象上仍然小心的沿袭着人们头脑中对特定民族的特定定位,朝鲜族是永远的高洁平和,藏族是不变的豪迈粗犷。于是问题浮出水面,甲方是汉族民间舞的大胆创新,从《扇妞》到《老伴》再到《黄山云涌》和《大地之舞》,民族形象丰富生动,或欢快或伤感,或幽默或深沉,且皆是极尽所能得渲染。乙方是少数民族民间舞蹈的小心呵护,任凭动作如何在时空力上做文章,其民族形象仍是五六十年代沿袭下来的“传统”。这种甲乙双方的鲜明对比在创作者看来是值得津津乐道的,因为首先他们认为汉族民间舞是可以走的远一些的,身为汉族的我们有权自我重释和改变,无论是编导还是观众都可以接受;而少数民族则要让那个民族知道我们做的是他们的东西,要让他们认同,所以从动作到主题都要以遵循为要。这样一来,对内拓展,对外尊重,并肩前行,各不相扰。揣摩其中滋味我们品尝出编导的苦心,甲方和乙方的对照实为自信与心虚的一种必然选择。
要不是《扇骨》闯进我们的视野,我们也许不会注意到这种民族形象的“传统”到底是由何而来的,是自然天成,抑或也是一种可以摇摆的人为选择?
《扇骨》并不符合我们传统印象中的柔美和谐,文雅深沉,相反,它的刚韧冲突,揪心沁烈紧紧抓住了我们的眼球。并没有人在它到底用了多少下柳手鹤步上叫板,而是从呼吸到表情,和着那筋道的说书音乐认定它是朝鲜文明的一隅。我们不禁开始思索,任何一个文明可以从远古至今一路走来如果不多元包容都是死路一条的,为什么我们如此坚守脑海中的少数民族形象,亦如西方人幻想的东方就是长袍马褂加京戏杂技?看似的“尊重”似乎被人为停滞在历史的一个横断面上,并且把那个横断面上的景致定格为“传统”形象,我们视野中的是严格遵循那个民族的风格传统,而能够定格哪个成为“传统”的摇柄却掌握在我们――汉族人手中。最终,我们发现从我们第一次从当地民族人民身上看到一种风格样式的舞蹈,我们就开始模仿、固定所谓“传统”,直至当我们自己以他们的名义创作他人的舞蹈时,这种重复和强化变成一种创造和再生,我们说,反复重复本身就具有颠覆的意义和可能,我们忽略他们的发展和其他生活侧面的解读,紧紧抓住被我们定格的片断反复纠缠,使得我们视野中的其他民族形象几十年如睡美人一样永远是睡去前的样子,不管汉族民间舞蹈正以多大的脚步向新的审美品格和话题迈进。
民间舞需要传承和发展,但少数民族民间舞蹈形象和表现题材的滞后将使其渐显干涩和浅薄,这并不是传承的最佳途径。发展蜕变的过程中,我们需要一个理由,向他人同时向自己证明我们的发展仍是在传统积淀的本质之上的,但我们同时应该深省,注重少数民族舞蹈的发展和丰富,并不妨碍我们对民族精神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