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28岁的林怀民创作了 《白蛇传》,这部在传统戏曲需要三天三夜才能演完的民间传奇,被林怀民用24分钟的舞蹈颠覆了。以前编的时候,情欲挂帅,欲的部分很重,“如果现在做的话,大概情多吧。”林怀民说,但他并不会重做一个版本。
南方周末:你以现在的眼光看28岁的作品,还会不会认这个孩子?
林怀民:认,认,认。而且在不同的舞者身上看不同的东西,表面上是一样的舞蹈,但是一代一代的舞者肯定不一样,因为舞蹈的生命就在舞者身上,那个东西变得有趣。但是下一代就有点难了,现在让青蛇拿一个这个样她拿不来的,整个后面的教养没有了,现在的孩子这些东西都学了,可是文化性不够。
南方周末:创作《白蛇传》的时候,云门两岁,你28岁,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林怀民: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从“云门”这两个字到云门的走向,是很西化的,向往西方的东西的一个反思,回来找自己的东西。就舞蹈上来讲,台湾没有像大陆这么多舞蹈学院,这么多《天鹅湖》,你真正能够看到天天在演的就是京剧,看了京剧以后,就跑出这个结果,也没有蓄意地去模仿,就是这些因素凑在一起,变成这样的东西。
南方周末:当时说要做中国人自己的舞蹈,题材上可以有很多选择,为什么会选《白蛇传》?
林怀民:那几个角色的演员都在身边啊,呼之欲出。你跟舞者们在一起,你就觉得你帮他设想,而且感觉到什么,什么人演什么。这个舞很有趣,这个舞是云门第一次出去,在新加坡,然后到了香港,香港简直疯狂,报纸上评论大概写了一个月。说这是插在江青样板戏背上的一把刀。
云门一开始就非常受欢迎,这个戏一演就演了无数场,在国父纪念馆是2500个座位,只要这个戏贴出海报来,大家就来了。早期演这几个角色的舞者都非常的有名,有角色认同在这些人身上。我这个人很不安于室,不喜欢重复,这个东西做完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京剧改的东西,当时有人说,你要不要改《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说谢谢。后来就不说故事了。
南方周末:你是故意这样给自己有一个规定?
林怀民:个性。完全是个性,《白蛇传》是1975年,1978年就是《薪传》。
南方周末:我看了你创作的年表,上一部戏跟下面一部戏之间,在题材手法各方面肯定有很大的变化。你觉得一个人能够对自己有多大的反作用力?
林怀民:不大。但是,到最后都有隐性的东西会出来,其实这个《白蛇传》当初有很多戏剧性的张力,有现代雕塑,有现代音乐等等。但是我想,已经有这么多戏曲的版本,这个《白蛇传》大概是真正的触感,是那个想象中的江南的感觉,不是衣服穿白了就完了的。
南方周末: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来过江南?
林怀民:当然没有。可是那个跟西湖不相干,那是一个文化的东西,那个东西在宋词当中都有,在宋画里面都有。我想这个舞跟大陆的很多《白蛇传》完全不一样,长得不一样,气质不一样。像我在做《行草2》,跟《白蛇传》是可以呼应的,表面上完全不讲故事,可是某种美学上的(呼应),就像我不喜欢雷峰塔。
《白蛇传》大概就是我的DNA,不管你后面演的什么,叫《红楼梦》还是叫《行草2》,大概就是那类的东西,那我也不晓得是不是江南,可是这个江南我讲的不是西湖,也不是杭州。也不只是文学上。中国人里面有一种“秀”,这个秀就是我们讲秀丽、清秀的那个“秀”字,英文没有相对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