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多媒体舞蹈作品《水形百态》日前在东方艺术中心上演,颠覆了不少观众对于多媒体舞蹈的认知,也引发了舞蹈界的争议—— 当舞蹈遇到多媒体,谁是主角?
多媒体+舞蹈=?也许,舞蹈《水形百态》能给你最好的答案。这出由英国动感多媒体舞蹈团带来的作品日前在东方艺术中心上演,而在演出前三天,两场演出门票已在票务网站上全部售罄。演出现场记者看到,一个巨大的半管状弧面竖起在舞台中央,借助投影技术时而幻化成海浪或冰川,舞者在其中诠释出人与水相互依存的主题,多媒体与舞蹈碰撞之后产生的奇妙反应着实让人惊叹。
当灯光、装置、液晶屏频繁出现在全世界的舞台上,舞蹈也不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多媒体舞蹈正成为国际舞蹈界趋之若鹜的“新鲜派”。但是在一些专家看来,《水形百态》映照出的,恰恰是当下国内艺术界在这一领域的诸多误区。当舞蹈遭遇多媒体,究竟谁才是舞台上的主角?——编者
多媒体舞蹈之失败:多媒体效果太过目眩神迷,与舞蹈貌合神离,有一种独立于表达之外的野心。
《水形百态》2009年首演于沃维克艺术中心,此番来到上海,是首次在我国内地演出,开演前三天,门票已全部售罄。在此之前,多媒体舞蹈在很多国内观众心里等同于LED加舞蹈:投影仪在舞台后方的液晶屏上投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图像,而舞台前方演员的舞蹈,倒显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制作粗糙,喧宾夺主”,文艺评论家毛时安这样点评当下国内的许多多媒体舞蹈作品。所谓制作粗糙,指的是把几段现成的图像符号式地投射在背景屏幕上充当画外音,充其量只是布景道具的升级版:“出现高楼大厦,表示这一段故事发生在城市;出现田野麦浪,就等于告诉观众现在是在农村。”而喧宾夺主说的不只是多媒体效果太过目眩神迷,更是其与舞蹈貌合神离,有一种独立于表达之外的野心——比如有一个多媒体舞蹈,投射在大屏幕上的图案随着演员的每个动作变幻:演员伸展双臂,身后便出现万丈光芒,演员抱住身体,灯光也随之黯淡,看上去是在配合表演,其实是在和演员争夺观众的眼球,舞蹈彻底沦为了配角。
多媒体舞蹈之误区:戏不够,多媒体来凑,是这些年来多媒体全面介入舞台艺术之后的普遍现象。
但多媒体舞蹈之风蔓延到了国内,似乎被扭曲了,多媒体鸠占鹊巢,成了舞台上的主角。北京当代芭蕾舞团团长王媛媛十年前就在美国接触过多媒体舞蹈。她告诉记者,相比于国际舞蹈界,多媒体渗入国内舞蹈界的时间显然是滞后的,这也造成了业界对多媒体舞蹈的认识误区。这种误区,在曾经亲身参与过多媒体舞蹈的黄豆豆看来,首先体现在很多人把多媒体舞蹈看做一道简单的加法,以为将视频和舞蹈同时呈现在舞台上就等于多媒体舞蹈,由此造成了观众在观看时产生“看视频还是看舞蹈”的纠结。“我个人很喜欢看多媒体与舞蹈跨界融合的作品。多媒体的介入,其实给创作者带来了新的要求:在舞蹈内涵和影像互动关系上要有更新的挖掘。”
而在毛时安看来,多媒体舞蹈在国内的“变异”,实际上是这些年来多媒体全面介入舞台艺术之后的一个缩影。“多媒体的运用,应该是出于艺术本身的需要,二者之间是手段和目的的关系。然而现在在舞台上,‘戏不够,多媒体来凑’成为普遍现象。”从这个角度来说,正如3D不能拯救烂片一样,如果不能解决艺术创意的缺乏,只会形成恶性循环,结果是多媒体在舞台上日益泛滥,而舞台艺术则离舞台中央越来越远。
多媒体舞蹈之成功:多媒体在视觉上延伸现场表演空间,同时与舞蹈在表达上形成了呼应与关联。
但这显然不是多媒体舞蹈本身的过失。在毛时安看来,多媒体介入舞蹈,如同多媒体介入戏曲、音乐和话剧一样,是一种大势所趋。一方面,它可以丰富本体的表演,为传统的舞台表演带来新鲜感,同时也能突破以往舞美手段的限制——就拿《水形百态》来说,很难想象,如果不借助多媒体技术,如何把这样一个变化万千的水世界搬上舞台。与此同时,上海歌舞团艺术总监黄豆豆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多媒体舞蹈在国际舞蹈界大量涌现,也是艺术家身份日益多元化的结果:“以前跳舞就是跳舞,拍电影就是拍电影,现在艺术家跨界越来越普遍,多种艺术手段的多元融合也就应运而生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艺术和技术观念都相对超前的欧美舞蹈界,近年来诞生了许多优秀的多媒体舞蹈作品。优秀的标准是什么?舞蹈评论家欧建平给出的回答是“多媒体与舞蹈在表达上形成了呼应与关联,提升了舞台的信息量”。他以本月中旬刚刚在北京演出的英国舞剧《六千英里之外》为例:其中的《再见》一章,在编舞大师马茨·埃克的巧妙设计下,舞蹈家希薇·纪莲时而“跳进”液晶屏起舞,时而“回到”舞台上,与视频中的人群影像相互凝视、穿插而行、一同离去,虽然只有一个舞者,却构成了完整的剧情,具象地表达了抽象的主题。而在黄豆豆看来,在一部成功的多媒体舞蹈作品中,多媒体的作用必然是在现有的真实存在的空间中叠入虚拟空间,增加了舞台的维度。仍然是以《水形百态》为例:舞蹈、影像灯光和装置构成了一个互动空间,影像内容和舞蹈语言互相依存,彼此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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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内舞蹈界,刘春是较早涉足多媒体舞蹈的那批人之一。这位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的副研究员,早在2000年就尝试把视频引入到舞蹈表演中。由他导演的舞剧《女娲》从去年7月开始驻演于北京国安剧场,被舞蹈界人士称为是国内多媒体舞蹈的上乘之作。
在《女娲》里,女娲抟土造人、炼石补天、水火大战、天庭崩裂等用传统舞美手段难以在舞台上表现的物象,通过一块纱幕和一台投影仪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巧妙交代了不同章节的环境和剧情。更重要的是,整台舞剧特别强调了舞者和视频的互动关系——比如伏羲升天之后,化身为日月、江海、山川和土地万物,只留下一颗晶莹之心陪伴留在世间的女娲,这时纱幕上便出现了一颗七色石的影像,破碎、落下,仿佛正好落在扮演女娲的舞者手里。而当剧情进展到共工祝融的水火之战时,演员隐身到纱幕之后表演,水与火的影像出现在纱幕上,并且配合演员的动作或流动或喷射,仿佛真是演员在舞台上指挥着水柱和火焰。
“在编排动作的时候就要想象相应的画面,然后根据演员在舞台上的走位和动向来设计对应的影像。”刘春这样告诉记者。据他介绍,舞剧《女娲》的舞蹈和多媒体创作历时两到三个月,有专门的影像团队负责把他的设计落实成最终的多媒体呈现。这个团队与他合作多年,了解舞台表演艺术的特点——在刘春看来,这对于多媒体舞蹈的创作和呈现至关重要。当下许多多媒体舞蹈成为二者的简单拼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创作团队对于彼此理念的陌生。
技术,对于多媒体舞蹈同样重要。将多媒体手段运用于舞蹈,说到底是为了增加舞台上的“看头”,而幼稚的技术则会降低舞蹈作品的可看性。不说不知道,一段制作精美、与舞者配合天衣无缝的多媒体影像,可能涉及到动作捕捉技术、抠像技术、高速摄像机和高科技交互式摄影控制系统等一串以往只是应用在电影拍摄和制作过程中的技术和设备。技术的代价往往高昂:就拿高科技交互式摄影控制系统来说,这是冯小刚在拍摄《唐山大地震》时使用过的,一天的租金就达30万元;而一套动作捕捉设备则需要大约100万元。
创意、技术和资金——可以说,要完成一个好的多媒体舞蹈作品,三者缺一不可。
溯源:跨界实验的产物
虽然越来越多地被应用在商业演出中,但多媒体舞蹈最初出现,却是一种跨界艺术实验的产物。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研究员欧建平多年追踪研究多媒体舞蹈,他告诉记者,多媒体手段介入舞蹈的潮流发端于上世纪60年代,电视艺术刚刚兴起,一些摄影家尝试着将舞蹈表演拍摄下来在电视上播放。当时几乎整个舞蹈界都反对这种做法,认为舞蹈作为一门艺术只能在剧场里呈现;只有瑞典的别基特·库尔伯格和美国的默斯·堪宁汉两位舞蹈家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主动寻求与摄影家的合作,留下了许多影像资料,人们称之为dancevi deo。到了上世纪80年代,dancevi deo已经相当普遍,并在此基础上出现了videodance——从字面上看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其实就是根据创作者的意图把舞蹈影像作为素材打乱后重新剪接,表达一个全新的主题。
在此之后,便携式摄像机的普及,推动着人们通过各种尝试来构建舞蹈和影像、人和多媒体的交互关系;越来越多的舞蹈家和多媒体艺术家合作,探索多媒体在舞蹈艺术中承担的功能。就在这种“玩”的氛围中,多媒体舞蹈作为一种艺术实验蓬勃发展起来,出现了各种形式的作品。比如澳大利亚的舞蹈家们曾经创作过一个多媒体舞蹈《魅》,尝试以舞者为媒体,把身体作为介质——舞者身上带着发射器,舞台上则布满了各种声光电设备和感应器。舞者的每一个肢体动作,都能触发周围的声光电产生相应的变化,观众看到的不仅是人的表演,更是一场光影的舞蹈。
在欧建平看来,若是仅仅停留在跨界艺术实验阶段,没有人能限定多媒体舞蹈应该是怎样——甚至,连多媒体和舞蹈谁是主角这样的问题都很难有标准答案。然而一旦面向大众,一部好的多媒体舞蹈作品还是有明确标准的:足以表现艺术的精湛技术,丰富悠长的内在情韵,值得探究的思想深度,令人回味的定格瞬间——实际上,就是一部优秀舞蹈作品必须具备的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