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注重视听感受的“眼球经济”时代,舞蹈成了炙手可热的“百搭牌”。在不断拓展并强化自己的工具属性的同时,舞蹈的本体属性是否面临消解?那些寄托在艺术表现、精神诉求、审美创造上的文化理想又该如何坚守和重建?
这是一个舞蹈无处不在的时节。这节那节需要舞蹈,这乐那乐需要舞蹈,这“秀”那“秀”需要舞蹈,甚至这“达人”那“达人”也需要舞蹈……这是狂欢的舞蹈也是舞蹈的狂欢,这是舞蹈的文化却可能并不意味着文化的舞蹈。
泛漫化的舞蹈
成了眼球经济的“百搭牌”
如果你是“驴友”,你可能会在名山大川遭遇“印象”。这“印象”那“印象”,其实是一个个实景演出,是把“一方人文”的典型性格还原到“一方水土”的典型环境之中。你可以挑剔这“印象”的人文不那么深刻,你也可以挑剔这人文的“印象”搅扰了山水的空灵,但对大多数偶尔出游、难得一看的观光客来说,山水的旅游被赋予了文化的积淀,这“印象”还真留下了某些印象。
如果你是“宅人”,你可能会在“大道”、“大本营”瞥见“星光”。这“星光”那“星光”,其实是一个个才艺展示,是把苦心孤诣的艰辛求索呈现到大庭广众的开心一笑之中。你可以挑剔这“星光”的才艺不那么精湛,你也可以挑剔这才艺的“星光”抹花了夜空的纯净,但对大多数娱情悦性、自得其乐的休闲者来说,艺术的神圣被消退了炫目的光环,这“星光”还真荡起了某些念想。
你可能会注意到,无论是“印象”的营造还是“星光”的闪烁,都充实着或镶衬着喜兴、欢愉乃至激越、亢奋的舞蹈。事实上,舞蹈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去公园晨练,你会看到舞蹈的“夕阳红”;去馆所健身,你会投入舞蹈的“音律操”;随手打开电视,不时有舞蹈在晚会上捧场;应邀聚餐,也常有舞蹈在席间伴宴……其实舞蹈发挥着远比上述现象更为重要的功能:新近愈演愈红的音乐剧《妈妈咪呀》(中文版)就有舞蹈的魅力四射,稍早时杂技剧《天鹅湖》的载技载艺也多靠舞蹈来支撑,更早些大型体育赛事开幕式的“团体操”也被以舞蹈为主干的“文艺表演”取而代之了。也就是说,在注重视听感受的“眼球经济”时代,“舞蹈”或者说“泛漫化的舞蹈”成了炙手可热的“百搭牌”,强化着各类艺术或准艺术的观赏性。但在舞蹈不断拓展并强化自己的工具属性时,也不乏职业并且敬业的舞者担心其本体在泛漫中消解。
演艺“大制作”
除了“体量谋略”就是“人海战术”
在当代舞台演艺的创作和制作中,“大制作”是一个颇遭非议的话题。之所以屡遭非议,大抵是认为许多“制作”无助于演艺本体甚至是有害于这一本体,对于重写意理念、重虚拟表现的戏曲艺术尤为如此。演艺(无论是舞台演艺还是影视演艺)需要“创作”也需要“制作”,这是毋庸置疑的。“制作”需要体现“创作”的理念从而引导观众的解读,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但电影大片的视觉冲击、豪华剧院的视觉氛围正改变着观众的期待视野,还有,某些重大题材、重大庆典的综艺表演也需要“大制作”的视觉冲击以引起心灵震撼——在这里,舞美的“体量谋略”与舞蹈的“人海战术”成为工具的首选。
在纽约百老汇看音乐剧,的确能看到不少“大制作”——比如《西贡小姐》中直升机从天而降,《阿依达》中游泳池碧波粼粼……但这基本上是一演数载的驻场演出,以至于剧院往往就成为某部剧的专属剧院。我在百老汇所见的《妈妈咪呀》,就其“大制作”的视觉冲击力和感受的震撼力来说,也远非我们“巡演版”的《妈妈咪呀》可同日而语。但那些“大制作”一与豪华剧院无关,二与“人海战术”无关。以舞蹈的“人海战术”来吸引眼球并期待震撼心灵,是我们的“大制作”独有的特色。
许多抨击“大制作”的文章,大多认为“大制作”一是“烧钱”二是“伤体”——损伤演艺本体,但这好像不影响舞美因自身的本体得到强健而“我行我素”。其实,我们真正够“大”的演艺或综艺“大制作”,一在大型场馆内二在实景“印象”中。这里的舞美制作往往还具有高科技的含量,而“舞蹈”编排(如果还算“舞蹈”的话)则呈现为较低水准的扩张。在许多情况下,服务于“大制作”的舞蹈主要是满场人跑来跑去、成堆成串,舞蹈在其工具属性得到高度发挥时,在本体属性上实有困顿。
谁是舞蹈明星
怎样成为舞蹈明星
舞蹈界有不少人为刘岩而惋惜、抱憾!这位主演过《瓷魂》、《红河谷》、《筑城记》和《黄道婆》等4部大型舞剧的舞者,在2008年奥运开幕式的排练中因偶发事故而告别舞艺。尽管她是为着一项重要且光荣的使命,尽管编创团队也有着强化她明星身份的良好愿望,但其实那段2分钟左右的表演只能展现她艺术才华极为有限的一面。在这个意义上,刘岩的悲剧其实折射出舞蹈的悲剧——作为曾经的舞蹈明星,刘岩在4部舞剧中的杰出表演似乎还没有那2分钟的“长绸舞”绚烂。
说到舞蹈明星,今天大众首先想到的是杨丽萍,想到的是那只充满灵性的孔雀;而在上一辈人的记忆中,这“孔雀”一如白淑湘和她的“白天鹅”。但现在,想如同赵青通过舞剧《宝莲灯》、陈爱莲通过舞剧《鱼美人》、舒巧通过舞剧《小刀会》那样来成为舞蹈明星已不大可能了。这就是为什么杨丽萍要在她的“原生态”歌舞集《云南映象》中,去不断强化大众对那支并非“原生态”的《雀之灵》的印象;也是为什么杨丽萍要在2012年央视春晚中再度以《雀之恋》亮相,并且还让高科技为雌孔雀也装点了绚烂的尾屏。
借助视频是今日舞者成“星”的一条重要途径。网络达人中,有不少搔首弄姿、扭捏作态的舞者,但这大多与“星”途背道而驰;央视秀场上,“星光大道”之侧还有“我要上春晚”助阵,当然每年一度的央视春晚最为给力——它甚至使同样每年一度的央视舞蹈大赛也相形失色。让我们经久难忘的许多舞蹈大都亮相过央视春晚:2004年的《俏花旦》、2006年的《俏夕阳》、2007年的《小城雨巷》、2008年的《飞天》等。在此我想特别提一下2005年的《千手观音》。这个舞蹈让大众记住了它的编导张继钢,后来也记住了它的领舞者邰丽华。我感到不无遗憾的是,大众在张继钢与《千手观音》之间划上了等号(后来当然还与奥运会开幕式和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划上了连线),而张继钢许多比《千手观音》厚重得多、也辉煌得多的舞蹈创作却如“泥牛入海”了。
“萎退的舞蹈”
能否重建它的文化理想
莱辛“论诗与画界线”的《拉奥孔》和普列汉诺夫《论艺术》的“没有地址的信”,先后都提出过一个论断:与原始部落的舞蹈相比,现代舞蹈或者说现代人的舞蹈是一种“萎退的艺术”。原因在于现代人的运动感知能力在退化,在于曾经在日常交流中发挥着主导作用的“体态语”让位于发达的“声音语言”。但其实,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以来,我国的舞蹈艺术是有过长足进展的。正是由于它与时代、与大众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包括舞蹈在内的歌舞艺术至今仍是最富生机、最有人气、最具活力的舞台演艺。
今天的舞蹈,在其工具属性得到强化并广为泛化之时,也不失有人做着重建的努力:我们的大型舞剧创作,尽管不能不受“大歌舞”时风的影响,但毕竟在舞蹈的叙述方法和叙述能力上有明显提升;我们的实验舞蹈创作,已将舞蹈本体的探索和创作主体的思索高度契合,已为当代中国包容和接纳的主体也向当代中国敞开了自己的心扉;我们还有许多重新植根乡土沃壤的舞者,在所谓“原生态”的认祖归宗中焕发舞蹈的情感张力和生命伟力!
舞蹈是一种内涵丰富的文化。尽管它具有自娱、健身、交谊、宣泄等种种非艺术的文化功能,但艺术表现、精神诉求、审美创造肯定是它努力追求的文化理想。即便在文化传播手段不断更新、文艺演出样态不断翻新的今日,舞蹈仍有其独特的文化品质和不可取代的优势——比如它的“体态语”表现使它不存在跨文化传播的障碍,比如它的“律动性”节奏使它具有极大的情感穿透力,比如它的直观“动态性”丰富并拓展着“读图时代”的文化理解……在当下泛漫化的舞蹈语境中重建舞蹈的文化理想,一是仍要下大力气传承人民群众创造的历史舞蹈文化,二是要在人民群众的当代社会实践中进行舞蹈文化创造,三是要拓宽传播渠道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舞蹈文化需求,四是要努力培养人民群众成为舞蹈文化创造的主体……这样,我们的舞蹈才能在发挥工具性能的同时,不断丰富它的本体探索,在提升文化品质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文化理想。